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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祖屋一日

    鹽城? 云啊飛啊飛

    八月十四,回鄉(xiāng)送中秋節(jié)禮給伯伯。伯伯在奶奶去世的時候,跟父親鬧了很大的矛盾。但,到底是年歲大了,這十來年奶奶的冥壽,節(jié)上的墳供,都是伯伯家做的,少不了的折騰。原本心意就軟的父母看在眼里,那曾經(jīng)的隔閡,消融了。大哥對我是極好的,曾經(jīng)樹上的桑葚,田里的棉桃,手邊的桃子梨子柿子,地里的蘿卜山芋,只要我想要的,愛吃的,他總是想法子給我弄來,幾十年如一。二哥對我也好,只是遠在蘇州,也只在我大學(xué)的時候,時不時搭上火車過去打牙祭,總有那份愛吃的紅燒小公雞和適口的新鮮水果。

    老公在前面開車,我跟兒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,手里跟老白QQ上對著話。思緒,隨著離老家越來越近,泛起一陣陣的不安。近鄉(xiāng)情怯,我總是隔上大半年才回鄉(xiāng)一次,沒有借口,就是不愿意看到只剩殘垣斷壁的祖屋,和那日益繁茂的桑樹。每次看到,扎到心尖上的疼。這個秘密,只有自己知道,從不對父親提過,只怕他傷心。這次回鄉(xiāng),疼依舊是疼的,多添的是思念。思念那曾站在桑樹下,滿頭銀發(fā)的老人。

    到了地頭,下了車,哥哥不在,送侄女回家去了,嫂子一片熱情要端茶遞水。原本就來的唐突,哪能讓他們這般招待?遂直奔伯伯那屋過去,伯伯也不在,嬸嬸的眼睛好似更渾濁了些。將禮遞上,滿心愧疚,這禮還是母親一手操辦的,我連心都沒有動過。兒子在門口的場上亂跑,順手摘了門口的棉桃喂給他吃,他吃了一口就吐在地上說難吃。自己掐了朵放在嘴里,不復(fù)兒時的水和甜,倒有些苦。一口一口都掰了放進嘴里,回味那澀澀的滋味。

    不一會,哥哥回來了。打趣我來的是時候,家里剛?cè)肓藥捉锏呢i尾巴,曾是我的愛食。顛顛地忙去幫我打理,攔都攔不住??粗绺绲谋秤?,那腰日益的弓了,心頭酸酸的。嬸嬸拿來柿子,這玩意我愛吃。取了一個站在棉花桿旁邊吃,剝下的皮直接就扔在田里,天然又環(huán)保的泥肥。兒子上了棉桃的當(dāng),再也不肯吃柿子了,連連搖頭又?jǐn)[手,只顧著滿場子兜。剛吞下柿子,嫂子削好的干凈的梨又遞了來,甚至我還沒來得及洗干凈手上的汁水。不客氣的拿來大口啃著,一邊啃,一邊進他們的屋子溜達。

    伯伯的屋子還是老樣子,中間是大堂,一左一右兩邊是房間。東頭那屋曾經(jīng)是二哥的,西頭是伯伯的。二哥去了蘇州以后,東頭那屋伯伯就自己住了,西頭那屋給了三奶奶。三奶奶是我家奶奶的妯娌。我奶奶是二叔叔的婆姨,三奶奶則是三叔叔的,話說兩老人,不對盤了一輩子,臨我奶奶去世了,這間隙也沒能合上。屋子擺設(shè)凌亂,床鋪倒是干凈,嬸嬸搬了凳子讓我們屋外坐著。在她用手使勁擦了兩把凳面后,我愣了一愣,低下了頭。

    梨吃完了,我熟門熟路的到了井邊打水。井口放了塊鐵皮子,防止落灰,污了井水。邊上一個光滑的捅,結(jié)了根繩子,繩上有幾個結(jié),防止手滑。這么多年過去了,我以為我早已不會使喚這玩意,卻沒想到熟悉得就象是本能。兒子蹲在一邊好奇的看我將桶放下,一甩繩子,桶里就落滿了水,慢慢順著結(jié)往上拉繩子。明晃晃的水,應(yīng)著天上閑散的云,還有兒子的小臉?!斑@水可涼了,要不要試試?”兒子伸手學(xué)我的模樣,抄水洗手,模樣煞是可愛,像極了小時候跟在哥哥姐姐后面亂瘋的我。

    起身甩了甩手,路過伯伯家廚房,窗戶關(guān)著,窗欞空著。冷不丁的就想起了某年,姑姑一家回鄉(xiāng)省親,恰逢大雪。韓杰哥哥逗弄我們幾個小孩子,結(jié)果被我沒輕沒重地捏了塊冰疙瘩,直接丟進了他的衣領(lǐng)里。哥哥那模樣,似猴子般亂跳,打著哆嗦,又不能真的胖揍我一頓。想來不覺莞爾,現(xiàn)如今,韓杰哥哥你還記得這幕嗎?

    思緒不停,步子也不停,我穿過伯伯家的屋子直接往祖屋走過去。路亦沒有以前寬敞了,兩邊種滿了棉花。飛快地在棉花田邊穿越,后面卻傳來嬸嬸的叫喚:“要去看屋子嗎?現(xiàn)在只剩面墻了。”生生地頓住了急迫的身形,轉(zhuǎn)過身答她:“我去看看?!眿饗鹞仓疫^來了,不得不放慢腳步等她。滿眼的綠色,遠遠就看見了一棵繁茂的大樹。不確定地向嬸嬸咨詢著那棵樹是不是當(dāng)年屋后的那棵,嬸嬸給了我肯定的答復(fù)。為何原本屋后的樹,會長到斷墻里來?是否知道屋子的主人已不在,所以長得更壯實地來保護這一方?任風(fēng)吹雨打,即使知道主人不再回來,即使這力量薄弱得快要護不住這剩下的墻,依舊勃發(fā)。

    快要接近祖屋的時候,我被玉米桿和棉花桿攔住了。沒有辦法靠近,只能遠遠看著那破碎的屋子和屹立著的樹。那個用靈魂守護著的生機,看的我眼前一片水霧。不覺想起,多年之前,那屋還完在的時候,門口還空曠的時候,那樹還在屋后的時候,我圍著那白色的墻壁,走了一圈又一圈,用手在墻上蹭出一個又一個印子。就那次,我在屋門口跪了兩個小時,不知道父母有沒有在前屋瞧見,只是無人來尋我,就那么靜靜地跪著,眼淚在風(fēng)里干了又濕,濕了又干。如今,水霧里泛起的是兒時的模樣,忘記了當(dāng)時自己為何要跪,也忘記了當(dāng)時自己所想。一切,都已經(jīng)過去了。思念再甚,也敵不過似水流年的忘卻沖刷。

    嬸嬸要撥開棉稈讓我過去,搖搖頭拒絕了。不如看的不要那么真切吧,至少有棵樹還在,就行了。轉(zhuǎn)身問了嬸嬸當(dāng)年邊上打水的小河還在不在了,嬸嬸說只剩河床了,被種上了植物。不死心的尋了去,我記得當(dāng)年那河不窄,一如哥哥伯伯門前的河。我以為,至少還有點水,卻不料,滿目的植物徹底毀滅了記憶里的那點悠揚。湖邊的蘆葦,一絲絲都尋不著了。說不失落是假的,懊悔也是有的,早前為啥不過來看看呢?搖了搖腦袋,跟著嬸嬸往回走。

    還沒走到屋邊,遠遠就聽見兒子找媽媽的聲音。看見我的身影出現(xiàn)在屋邊,兒子如小鳥般飛來我身旁,笑臉如花地要再洗手,還特意舉高了一雙小手讓我看,以示手是臟的。他那點小心思,一如我當(dāng)初的模樣,貪戀井水的涼,總要忍不住湊過去洗洗摸摸看看。小時候不敢自己打水,怕沒拖上水桶,自己倒掉了進去。以前那井,要比現(xiàn)在更不安全。牽過那雙舉高的手,再走到水臺那,仔細洗了他的手,特意不再抄起水洗,讓小手浸進桶去,合著我的手,慢慢的……

    回程的時候,拗不過哥哥,帶上他洗的干干凈凈的豬尾巴,其他東西,卻是萬萬不能再拿了。兒子很不開心,他還沒玩夠,想吃了晚飯,燒了爐火再走。跟我鬧了一路的別扭,甚至都不肯讓我碰,直直地坐在車角落里,背對著我。樂的輕松,我亦不愿說話的。每次回家,總要難受著走。多心之人,本就是心有千千結(jié)。這子欲養(yǎng)而親不待的惆悵,每每在回鄉(xiāng)的時候,折磨得人象要把自己掏空了才能安靜下來。

    到了媽媽家,靜靜坐在奶奶的遺像前面,沉浸在回憶里。曾記得有次,奶奶的屋子在大雨滂沱夜,倒塌了半邊。剛八歲的我嚇著了,鬧著哭著要去三奶奶屋子睡覺,奶奶怎么都不同意,我就在那一邊是塌掉的房子里,外面有雷有雨,嚎啕了一夜。第二天,聞訊趕來幫奶奶修理房子的父親,還沒到家門口,就被我無尾猴似的死死抱著,再也不肯撒手。當(dāng)天,就跟父親的車回去了。這事,一直是我父母拿來取笑的說辭。那個在樹下目送的銀絲,那個彌留之際我亦不在身邊的老人,留給我的,只有這張照片和那個祖屋了……

   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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